


前篇文章:《升起潜望镜》序;二、在火山区活动
《升起潜望镜》第三篇 秘密潜艇行动(2)
李忠效

秘密潜艇行动
四
水下出艇,有两个途径。一是鱼雷发射管,二是升降口。后一种一般只在水下逃生时才用。梁学丰和潘文立是从发射管中出艇的。出艇的程序相当复杂,没有经验或缺乏胆略的人,别说还要执行任务,就那八米长的发射管,可能就要了他的命了。发射管有前盖后盖。出艇时,先打开后盖,潜水员爬进去再把后盖关上,慢慢打开前盖注水。等管内水满,压力与外界平衡了,潜水员才能出去。梁学丰二人出艇还算顺利。两人身上带着炸药、潜水刀,还有其它几种专用工具,份量很重,给他们的行动带来许多不便。出艇以后,他们按照事先拟好的计划小心谨慎地控制着上升速度,快要接近水面的时候,他们发现水上很亮,犹如天将破晓一般。梁学丰看看潜水表,时间刚到半夜时分。显然,敌人使用了探照灯。他向潘文立示意了一下,两人同时又潜下几米,顺着海流,奋力摆动脚蹼,向港湾出口处游去(出艇前航海长算过潮汐,现在正是退潮,顺着海流的方向,便是通海口)。五分钟后,他们发现头上光线暗了下来,梁学丰决定露出水面看看,辨别一下潜艇所处的位置,免得返回时找不到艇。两人刚刚开始上浮,脑袋几乎同时撞在一个什么东西上。梁学丰用手摸了摸,像是船体。再一摸,摸到了螺旋桨。原来是一条停车漂泊的船!梁学丰赶忙拉着潘文立游到一边。不然,正巧这时开体,非把人搅成碎肉不可。在船边的暗影里,两人悄悄把头探出水面,透过呼吸器面罩的视镜,他们看见,港湾各处灯火一片通明。雨还在下,霏霏细雨在灯光的照耀下,像是披在舰船身上的一大片浅黄色轻纱。灯光也像是一只只睡意朦胧的夜的眼睛。泊在他们身边的这条船很大,像是一条驱逐舰,梁学丰真想把它搞瘫在这儿。但是他首要的任务是侦察反潜网,他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。他和潘文立看准了岸上标记,记下了潜艇位置,又悄悄地潜入水中,向港口游去。不出庞林所料,敌人果然布下了反潜网。附近还有两条猎潜艇在往返巡逻。要想从这里突围出去是不可能的。梁学丰二人游到一个僻静处,摘下面罩,小声商量起来。“糊涂!艇长还等着我们的情报呢。只要能把信儿送到,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。艇长一定会给你记大功的!”“是啊,如果我们艇出不去,立不立功也意义不大,反正也没人知道……”“什么大树啊。”潘文立叹了口气,“咳,小草就小草吧……”“好了,抓紧时间行动。”梁学丰果断地说:“快把东西给我。”潘文立挡住了对方伸过来的手:“不是还可以用敲击信号与艇内联络吗?我用信号报告艇长,就不进艇了。然后我也要搞掉他两艘,首先要把刚才咱们碰到的那个大家伙搞掉!”天很黑,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。但是从潘文立的口气里,梁学丰仿佛看见了那张小白脸儿上露出了刚毅的神情。梁学丰抓住对方的手,用力握了一下,“好,祝你成功!”他和潘文立对了下表,“如果我们不能相遇,那就四点半钟在艇首汇合。记住,无论如何,必须在天亮以前返回艇里。”两人又握了握手,便戴上面罩,分头游开了。在他们没入水中的地方,出现了两个小小的旋涡。柔和的雨丝从天上垂下来。犹如仙女长长的秀发,轻轻拂荡着大海和远山,窸窸窣窣,温温存存,使人觉得这是一个十分恬静的夜晚。有谁知道,这恬静之中,正蕴育着风暴雷霆。艇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,庞林一个激凌从座椅上站起来:“听,他们回来了,快回信号!”指挥舱的人都侧起耳朵,全神贯注地倾听着舷外的声音。“回信号,按第二套方案执行!”庞林果断地命令,“第二小组准备出艇!”话音未落,早有两个艇员站了出来。这是无线电军士长齐大成少尉,和舰务兵杨村中士。“报告艇长,我们已经准备好了!”齐大成身穿潜水服,手提一台小型发报机,像发报似地快速回答。眉宇之间,透出一种秀气和出征勇士的豪气。杨村是个小个子,比齐大成要矮半个头,但特别机灵,眼珠一转一个“猴”儿,人都说他个子叫心眼儿拽住了,所以长不高。进发射管之前,杨村和庞林握握手,笑嘻嘻地说:“艇长,回来的时候,要不要给你带点什么纪念品?”杨村刷地抽出寒光闪闪的潜水刀:“给你带个人头回来,要不要?”庞林笑了,“不要人头,带块石头就行。”然后正色道,“杨子,可不能贸然行事啊。”齐大成二人进管了,顺利出艇了。可是庞林总放心不下。他不是担心杨村,而是担心齐大成。如果按他的意思,决不会派齐大成出去。无线电班长也可以嘛,论技术齐大成甚至还不如那个班长。无奈石川执意要派齐大成,因为齐大成是他的“红”人。庞林明白政委的心思,刚才派了一个你的人,这回说什么也要派一个我的人。庞林心里十分反感,都什么时候了,还在这些问题上斤斤计较!庞林在许多方面看不惯石川的作风:虚荣、狭隘、小心眼儿。可是怪了,这种人偏偏能升官!石川以前是庞林的副政委,军衔是大尉。就在庞林落难的时候,政委外调,石川便补了政委的缺。军衔也跟着晋了“一级。他笔头子挺硬,经常写点政工研究文章在一些内部刊物上发表。据说不久就要当支队政治部副主任。尽管如此,庞林还是不买他的账。现在是打仗,不是搞政治运动。如果连操艇的事你都管了,还要我艇长干什么!至于齐大成,庞林不喜欢他是因为他老到艇部反映情况,一会儿来说这个人干什么了,一会儿又来汇报那个人说什么了。庞林曾经深受其害,所以他对这种人有一种本能的反感。有一次齐大成找他反映情况,竟被他破口大骂了回去:“以后你少干这种事!什么屁事也来汇报,天底下就你一个好人吗?!”从此齐大成再没找过他。然而石川却十分欣赏齐大成,给他入了党,提了干。有人背后骂齐大成“特务”,被石川听到了,硬是给了那个战士一个行政警告处分。一个爱打小报告的人,到了刀对刀,枪对枪的时候,能行吗?庞林的心悬了起来。齐大成和杨村出艇以后,和第一组出水的一样,先辨别了方位,然后便开始寻找可以隐蔽发报的地方。他们的任务是,把这里的情况报告家里,并且领回上级的指示。他们发现,在港湾的北边,有很长一块地段没有灯光,想必那里不会有什么设施。于是他们迅速朝那边游过去。到了。他们悄悄把头探出水面,四周非常安静,除了潮水轻轻冲刷堤岸的声音,别的什么也听不到。灯影里,他们看清了,这里有一段废弃的旧码头,到处破烂不堪,已许久没用了。看来是因为这里的水浅,靠不了大船。得到齐大成的同意,杨村向岸上扔了一块石头,岸上没有什么反应。他又向海里扔了块石头,岸上仍然没有动静。杨村摘下面罩,附在齐大成的耳边小声说:“我看这里可以。”齐大成指了指旧码头下面的一个孔洞,两人一块钻了进去。齐大成说:“这地方挺好。我马上发报,你在外面警戒。”杨村应了一声,提着手枪走出孔洞。小雨仍下个不停。杨村不知台湾是否也有黄梅雨,在他的家乡,现在倒正是梅雨季节。杨村热爱家乡。在战友面前,他几乎把家乡的跳蚤都吹成双眼皮儿的。但是他从没吹过黄梅雨。如果谁问他世界上你最讨厌什么,也许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:“我最讨厌梅雨天!”现在,家乡的天空也在下雨吗?此刻,亲人们,你们在干什么?天就要亮了,也许大伙已经起床,正开始着新的一天的操劳……“杨子,有什么情况没有?”齐大成来到他的身边,轻声问道。“没有。”杨村抹了一把脸,脸上的水热乎乎的。不知什么时候他流泪了。“电报已经发出去了。你也进来休息一会吧。”杨村身上有些冷,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。齐大成立刻塞给他一小包东西:“来,吃点巧克力,增加增加热量。”杨村接在手里,没有吃,他又想起了家乡。巧克力,亲人们一定还没吃过。他当兵四年,一直没探过家,他准备这次回去,马上就请假探家。“天亮以前,也许可以接到上级的电报。”齐大成看了看潜水表,对杨村说。杨村没有回答。“嗯?没,没想什么。”杨村支吾道。“我看你好像有什么心事。”“唔,是吗?”齐大成马上来了兴趣,“听说你嫂子对你挺好。”“真的,你别笑。”杨村一本正经地说,“如果这次咱们艇出不去了,别的我都不遗憾,唯一遗憾的就是不能最后看一眼我嫂子……”齐大成听了,不由得鼻子一酸,这种时候,这种话是最能牵动人的感情的。“你放心吧,我们艇一定能出去!”齐大成以坚定的口吻宽慰他说。“哦,你有父母,跟我不一样。”“父母我也不怎么想。”于是,他给杨村谈起他的对象。以前他们之间是从没有共同语言的,甚至还有很深的芥蒂,但是此刻,共同的敌人,特殊的环境,把他们之间的距离压小了。忽然,远处传来一个不太响的沉闷的爆炸声,如同一颗手榴弹,而且像是来自水下。
七
约定回艇的时间就要到了。梁学丰检查一下身上带的东西,整整脚蹼,潜入水中,向潜艇所在的位置游去。他把带出来的炸药全都绑到敌舰的螺旋桨上了,现在游着感到格外轻松。作为轮机军士长,他熟知舰船动力系统的要害所在,只要把螺旋桨搞坏,船再大也是废铁一堆。他把那些停泊在港湾里,具有反潜能力的敌舰,基本都挂上了炸药,螺旋桨一动。便会炸飞叶片,使敌舰立刻陷于瘫痪。游着游着,一探头,他发现左前方不远的地方,阴影处,泊着一条不太大的船,像是猎潜艇。他想,如能有一块破鱼网就好了,用破鱼网把螺旋桨缠住,照样可以使敌舰行动不便,这样想着,不由自主地游了过去。因为那条艇是泊在暗处,所以水下很黑,梁学丰什么也看不见,只有靠手的触觉来判断船底的位置。他一边朝船尾摸着,一边想,用什么办法来解决它呢?突然,他摸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,心头不由得一悸。但立刻他便判断出这是一条人的胳膊。那胳膊抖了一下,却没有挣脱。心头不由得又是一喜。他在那只胳膊上掐了三下,对方也在他的胳膊上掐了三下。是潘文立!他在心里惊喜地叫道。如果不是胸前挂着呼吸器,他真想扑上去拥抱这位刚分开不久,却像是久别重逢的战友。潘文立递给他一样东西,用手一握,发现是管炸药。原来螺旋桨就在他的头上。炸药很快固定好了。他们刚刚离去,梁学丰隐约听见船体内传出什么响声。他心里想,不好,敌舰要动件!迅速摆动脚蹼,用力将潘文立推出船底。就在这时,哗地一声,螺旋桨转起来了,接着便是轰地一声炸响。梁学丰当即失去了知觉。潘文立也被震得有些神志不清,但是很快就镇静了下来。他抓着军士长的一只胳膊,感到军士长的身体在缓缓地下沉,他立刻意识到,军士长受伤了。他连忙去摸他的下肢,摸到的竟是两条残缺不全的腿。他想哭,他想喊,可是哭没用,喊又喊不出来,于是拿出全身的力量,拖着军士长快速向潜艇游去。在他们的身后,接连不断地传来轰轰的响声。但是他已经没有心思来欣赏他们的杰作了,他只想快点把军士长送回潜艇。
李忠效,笔名:钟笑。原海军政治部创作室一级作家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。1955年11月出生,1969年12月入伍,2016年6月退休。历任潜艇轮机兵、轮机班长、轮机军士长、宣传干事、创作员、潜艇副政委、创作室主任等职。1974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,1978年开始从事专业创作,1989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。主要著作有:长篇纪实文学《我在美国当律师》、《我在加拿大当律师》、《联合国的中国女外交官》、《丹心素裹--中共情报员沈安娜口述实录》、《“瓦良格”号航母来中国》,长篇小说《酒浴》、《翼上家园》、《从海底出击》,作品集《升起潜望镜》、《蓝色的飞旋》、《核潜艇艇长》等20余部,并有电影《恐怖的夜》(编剧),电视连续剧《海天之恋》(编剧)、文献纪录片《刘华清》(总撰稿)等影视作品多部。
